呂春朝:吳老教我編大典
吳老自己博學淵識,國學功底深厚,輔導編典,引上路軌,還扶送一程,又一次實踐了他愿以自己肩膀給后人做人梯的承諾。
吳征鎰院士九十華誕時,我受命編輯《吳征鎰文集》和《百兼 雜感隨憶》,兩部文集出版后,吳老說:“這是我自己給大家的一個階段性交待吧”。從此他設想可以過“閑來無事不從容,睡覺東窗日已紅?!保ǔ填棥杜汲伞罚┑娜兆?。
傳來國家編纂《中華大典》的消息,而且《中華大典》主編任繼愈先生懇請吳老來擔任《中華大典·生物學典》主編。家人擔心吳老九十高齡的身體無力擔當此任,呈請任老容準。任老回話說:“中國只有吳征鎰能擔此任”,又說:“讓我們兩個九十歲的老人一道來完成編典任務吧”。盛情難卻,吳老接下編纂《中華大典·生物學典》的任務。
按《中華大典》編委會的要求,我們要在1911年以前的中國古籍中輯錄出有關生物學知識記載的信息,特別要輯錄生物物種的形態(tài)特致、生長(生活)習性及地理分布信息,編纂現(xiàn)代新型類書。此乃承傳古今、橫貫中外繼承中華科學文化知識的歷史大任。
接下任務后,吳老全心投入編典準備,他說:要做好編典工作,一是要看得懂漢字繁體字,二要有生物分類學、生物系統(tǒng)學的基本知識。所以參加編典的人員基本是六十歲以上的老分類學工作者。為此,吳老撰寫“學古文習古字與編典——略談小學、選學、樸學、漢學”一文,又約請幾位做科學史研究的人員匯編《中華大典·生物學典·植物分典》暫定引用書目。吳老為我們引路、鋪路和搭橋。
吳老說:“讀書首先要識字”,漢字從單音語產(chǎn)生單音字,沒有字母,只有筆畫。古代小學用“六書”(即象形、指事、會意、形聲、假借、轉(zhuǎn)注)造字。吳老告訴我,理論物理學家王竹溪院士編纂了一部《新部首大字典》,它是一位真正學者的苦心孤詣。常翻常查常閱,特別是帶木字旁、草字頭、竹字頭的字與植物有關聯(lián),我從這類字開始,深入了解字意和內(nèi)涵。
吳老說:“凡讀古書,需要先知歷史”,有了“史識”,才能知道歷史發(fā)展規(guī)律,才能從沙里淘出金來。吳老說:“學歷史要倒過來讀,要抓兩頭帶中間”,先從清朝讀起,從康梁變法、辛亥革命讀起,弄明白從封建社會怎樣蛻變成“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”。讀古籍,要有的放矢,重點要尋根本門科學的實物。有了吳老的這些教導,我補上了許多編典需要的基本國學知識。
吳老要我多注意清代陳夢雷(字直齋)主編的《古今圖書集成》中的《草木典》,他帶頭通讀《草木典》,教給我依據(jù)古籍文獻信息考據(jù)植物物種的方法。按吳老的思路,試考據(jù)一些物種。吳其濬《植物名實圖考》中有一種“白藥”,只有兩條信息,一是產(chǎn)于大理,二是可做醫(yī)馬的藥,沒有植物圖。我調(diào)查大理產(chǎn)的中草藥情況并查閱了我們研究所在大理一帶調(diào)查中草藥的資料,發(fā)現(xiàn)既做醫(yī)治馬病而又名稱“白藥”的植物,民間稱青陽參,而且在民間歷史很久,吳老聽了調(diào)查分析,認為是有根據(jù)。并且說:要善于從古籍中的蛛絲馬跡里發(fā)現(xiàn)線索。
吳老對我說,要讀一讀《古文觀止》,例如“北山移文”、“滕王閣序”、“阿房宮賦”、“蘭亭集序”、“吊古戰(zhàn)場文”等,我都一一細讀過,多少補上一些國學知識欠缺。
吳老告訴我,清嘉慶朝程瑤田的《九谷考》認真從農(nóng)民和實物那里學到了真知,清朝封疆大吏吳其濬的《植物名實圖考》是當時中國本草學的集大成者,類似的這些古籍,要多花點時間來讀。我讀了一些植物古籍,為編典添了一些基礎知識,起到“磨刀不誤砍柴工”的作用。
吳老自己博學淵識,國學功底深厚,輔導編典,引上路軌,還扶送一程,又一次實踐了他愿以自己肩膀給后人做人梯的承諾,在深受益教之中,我輩也深感自愧不如。
吳老安詳?shù)碾x開了我們,失去恩師,心中悲痛無比;失去恩師,少了編典的堅強靠山。作為吳老的助手,唯有化悲痛為動力,在日后的編典路上,哪怕有萬重荊棘,我一定要披荊斬棘,圓滿完成編典任務,以告慰吳老在天之靈。